中南新?18号

更新时间:2024-02-18 作者:用户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点赞:1965 浏览:5993

18号,它是中南新这条“非”字形弄堂里的一幢洋房,靠着西边,在“非”字笔画的第七笔尽头.呈赖特式风格的这种带花园的三层楼洋房,在中南新有30多幢.1941年,中南银行选中霞飞路投资建起它们的时候,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已于四年前设计造就了流水别墅,而古根海姆美术馆,还要再等十几年.出现在上海的这三十几幢洋房,是赖特当初在世界范围内颇具影响力的一个佐证.而它们能够落成于二次大战期间,或由于1940年维希政府投降德国,法租界得以在形式上依旧维持.即使在1941年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进入公共租界,也没有对法租界实施军事占领.

霞飞路后来变成泰山路(1943),又变成林森中路(1945),最后变成淮海中路(1950),中南新则一直还叫中南新.不过,它的内部却一定已消了好几番风雨.赖特最看重建筑改造人们生活方式的一面,仿赖特的中南新,宽近8米和6米的大弄堂和小弄堂,主房间的落地钢窗一敞开,立即就探向了长方形庭院盎然的清新,每幢楼一户人家或每层楼一户人家的设置,我猜想,大概也企图把一种开放流动的空间感,赋予住进这里的上海人的日常生活吧.只不过,1961年6、7月间,我母亲挺着大肚子跟我父亲一起搬进已有了20年历史的中南新的时候,那种赖特式的设计师意图看似还在,却早失效了,而且正越来越失效.

他们住进中南新18号三楼形状像一把的小套间,就填满了这幢洋房.挤在18号里的共有6户.我家边上的两间各二十几平米的正房间,住着两夫妻和他们的五个小孩.五个孩子住的那间房,靠两边墙架起两个上下铺的铁床.二楼那个跟我家房形一样的形小套间里,住的也是一对夫妇和五个孩子.这七个人是怎么在不到20平米的空间里住下来的?每次我去那家人家,都有这样的疑问,然而除了觉得叠床架屋密不能插针,却从未探得过最佳答案.相比起来,另外几家因为人少,家里显得还有余地.尤其底楼那家,五口人,除了两间大房一间小屋,还有个花园.

不过也许每家都觉得住房太小―反正,除了晚上睡觉,每家每户成天都敞着门.这倒使得赖特式的原本就将内部空间设计为一体的这幢洋房仍是一个整体的空间.回想起来,那些年,整幢洋房里的人们每天都忙着互相串门:他们习惯于将饭桌上的小菜分出几小碟端上别家的饭桌,习惯于将播放样板戏或学英语节目的半导体收音机从三楼拿到底楼又再提到二楼,习惯于把新发明的绒线针法从公用厨房结到邻居家的阳台等春节前,洋房里照例会住进一个裁缝,他给楼里的每个人做衣服,改衣服,补衣服,他因而是每家每户的客人,甚至是每家每户的亲戚.这个外来客,像一只将水搅动起来的螺旋桨,一时间使得18号热闹异常,大家东家西家穿行不已,真正地浑成一体.而这似乎正是那个年代公寓洋房里的一种生态,一个系统.不知道,是否因为它的功能空间和非功能空间都是为某一个家庭设计安排的,而使得挤住在里面的6户人家,也就只好像个大家庭似地过日子了?建筑之于生活,真的那么有规定性吗?

最热衷于窜上窜下窜进窜出的,当然是我.把18号当成自己玩的全盛期,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从早到晚的捉迷藏游戏,让我对这幢洋房从结构到每个房间的家具摆设、甚至每张床底下有几个皮鞋盒子和怎样的痰盂,全都一清二楚.玩耍游戏更将18号的空间扩大―因为我发现了住在它里面的另一些居民―它们的一个部落在庭院里,靠近粗大的广玉兰根部,那结构复杂的蚁穴内外,蚂蚁们出出进进,忙它们的生计;另一个部落则在墙壁角里、天花板背面、木楼梯底下,老鼠们左奔右突的凌波微步声被仔细倾听它们的耳朵放大等蚂蚁和老鼠,这两种带着社会性习性的“害虫”,其实很适合在18号里住下.说起来,它们的生活,跟18号里的6户人家,似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构关系.


那时候正大张旗鼓消灭“害虫”,而这也成了我在18号里的新游戏.对付蚂蚁,常常就找来竹壳热水瓶,企图用浇进蚁穴的开水消灭之;对付老鼠,方法比较多,其中留给我模糊记忆的是用烟熏―如何把烟灌进墙角的老鼠洞去,费了很大的周折,最终好像是把黄草纸卷起,使之引燃,再从另一头将烟吹送进洞.有没有熏得老鼠流泪,呛得老鼠咳嗽,从洞里跑出来投降我完全忘了;只记得,从18号的另几个老鼠洞口,竟然冒出淡淡的烟来.这让我去想象老鼠迷宫里四通八达的路径―我后来甚至会想,18号的老鼠洞里,说不定也有一个鼠辈们互相串门的中南新.

作者系知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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