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1926年,梁启超因患尿血症到北京协和医院治疗.经检查,医生为其割去右肾.当时,他的一位朋友劝他服用中药,不必开刀摘肾.但梁启超坚信西医,执意进行手术.结果,术后血尿症状仍在.之后的几年中,梁启超的病情几经起落,最后还是因该病在壮年匆匆辞世.其间,他明知西医治疗无效,却还顾虑西医在中国的声誉,特意带病撰文,要国人不要因他的情况而全面否定西医的科学性.
梁启超明知西医治疗无效,还要写文章替西医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1923年春,由于妻子病逝,梁氏极为伤悼,此后尿中就开始带血.但因不愿给家人添累,一直秘不告人.直到1926年1月,梁启超怀疑自己得的是癌症,才同意入德国医院检查.医生的诊断是尿血症,但找不出病原所在.鉴于此,在丁文江等人的坚持下,梁启超于同年3月8日住进了协和医院.
协和医院的大夫们最后判定是右肾生瘤.3月16日,由协和医院刘瑞恒大夫主刀,为梁启超实行了手术,将右肾全部割去.但术后,尿血仍未能完全停止.
这时候,著名文人陈西滢在《现论》（5月9日）上发表了题为“尽信医不如无医”的文章,质疑协和医生：
“腹部剖开之后,医生们在左肾上并没有发见肿物或何种毛病.你以为他们自己承认错误了么?不然,他们也相信自己的推断万不会错的,虽然事实给了他们一个相反的证明.他们还是把左肾割下了!可是梁先生的尿血症并没有好.他们忽然又发见毛病在牙内了,因此一连拔去了七个牙.可是尿血症仍没有好.他们又说毛病在饮食,又把病人一连饿了好几天.可是他的尿血症还是没有好!医生们于是说了,他们找不出原因来!他们又说了,这病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为了这没什么要紧的病,割去了一个腰子,拔去了七个牙,饿得精疲力尽,肌瘦目陷,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并且还得花好几块钱!”
从这只言片语之中,我们尽可以想到梁氏为该病已然遭受多少身体上的苦痛.陈氏此文一出,便引起轩然大波.乃至就此引发了中西医的一场论争.加之陈先生文中写的是“左肾”,与梁氏实际被割的“右肾”也有出入.一时间,说协和误诊的、说不该轻信西医的文章屡见报端.大有对协和医院乃至西医科学施以口诛笔伐之势.
作为事件的直接受害人,梁启超的反应着实出乎人们的预料.尽管他在给孩子们的信中也承认“手术是协和孟浪错误了”,却仍在《晨报》上发表了《我的病与协和医院》,公开为协和医院,也为西医科学辩护.他在文中说：
“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即如我这点小小的病,虽然诊查的结果,不如医生所预期,也许不过偶然例外.至于诊病应该用这种严密的检查,不能像中国旧医那些‘阴阳五行’的瞎猜,这是毫无比较的余地的.我盼望社会上,别要借我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这是我发表这篇短文章的微意.”
梁先生对西医、对科学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对现代医学所冒风险的理解、包容和承受能力,也是溢于言表.但因术后血尿依然不止,不得已“拟试服中药”,病况“很有进步”.梁先生为此也是“极为高兴”的.
来年四月回协和医院复查,结论是恢复状况良好.但医嘱务必节劳.然于梁启超而言,做此二字谈何容易?当月听闻老师康有为驾鹤西去,又念国事纷乱,不免“极感苦痛”.六月王国维自沉昆明湖,梁氏亦大受刺激.至年底,又一爱徒先他而去,再次使他蒙受“重大刺激”,以至小便阻塞29小时.转过年来（1928年）的一至八月间,又发生过两次比较严重的小便阻塞.然至九月上旬,梁启超开始撰写《辛稼轩年谱》,其辛劳自不必赘言.期间虽入院治疗过,但不等出院日期就径自返津.
同年十一月底,梁启超自言想入协和医治.但此时,在他体中发现极多“末乃厉”（monelli）菌.医生因其体质太弱而不敢用药.
1929年1月,病情垂危的梁启超还不忘嘱咐家人：“如果不治,就将尸身交医院解剖,务求病源所在,供医学界参考.”1929年元月19日梁启超在协和医院溘然长逝.
梁先生终其一生也未在公众面前透露过半点院方的不是,还总是为院方辩护.直到费慰梅撰写的梁思成夫妇传记《中国建筑之魂》出版,才又提到了这件旧事：一九七一年,梁思成从自己的医生那儿得知父亲早逝的真相.是值班护士在肚皮上标错了地方,而主刀刘医生也没有核对X光片就动了手术,结果错割了健康的肾.错误在术后被立刻发现了,但由于关乎医院的声誉,被当作“最高机密”归档.
对于主刀医生的问题,梁氏其弟梁启勋在《病院笔记》中也有些记录值得注意.他在笔记中提到,原本要为梁启超做手术的是一极有名的美国医生,但届时主刀人却换做刘瑞恒大夫.个中原因,据梁启勋推测,是因“仁兄之请”.“仁兄之所以请刘动手者,乃国际观念,谓余之病疗于中国学者之手,国之光也.一旦感情冲动,遂不惜以身试法,亦奇矣.”
有人说,是西医误了梁启超.但在梁启超看来,能支持刚刚进入中国的西医发展,即使为科学献身,也算是死得其所.逝者如斯,身后之事自是任人评说.今日将这陈年旧事提出,且不论中西医之功过是非,亦不评梁启超对医药之取舍对错.但由此看一中国文人拳拳爱国爱民之心,感慨良多.